第(3/3)页 炭盆里的火光照在他脸上,明暗不定,更显其神色凝重。 良久, 他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,惊得帐内侍立的张翼、邓艾等将佐心头一跳。 “诸葛亮……竟是他!” 司马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。 “齐国竟以诸葛孔明,代马孟起为雍凉总督!” 张翼见状,疑惑问道: “太尉何故如此惊诧?” “那马超骁勇异常,号称神威天将军。” “今易一儒生,即便有些智名,又能如何?” “岂非于我更为有利?” “儒生?” 司马懿冷哼一声,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张翼。 “马超匹夫之勇耳,虽悍,然暴而少恩,部下离心。” “且无远略,败之易耳!” “然诸葛亮……此人迥然不同!” 他站起身,在帐中踱步,仿佛要驱散心中的不安。 “吾与此人,虽未正面交锋。” “然观其治岭南、兴糖业之策,可谓经纬之才!” “其人所长,非仅诡谲兵谋,更在善于调理内政,收揽人心!” “如今齐军主力虽倾于江东,然若容其在关中站稳脚跟。” “效仿昔日韩信故事,屯田养兵,抚羌胡,整军经武。” “不出数年,必能将那残破关中,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!” “届时,一支兵精粮足、上下一心的雍凉军出现在我军侧翼。” “其威胁,百倍于十个马超!此真乃我心腹之大患也!” 张翼闻言,虽觉司马懿所言有理,仍辩道: “太尉是否过虑?纵然诸葛亮善于治理,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” “关中残破,民力凋敝。” “齐军精锐又多在东南,他初来乍到,能掀起多大风浪?” “论及临阵对决,太尉用兵如神,未必便输与他。” “行军打仗,岂是仅凭沙场争锋?” 司马懿猛地停步,目光灼灼。 “决胜之道,在于庙算,在于粮秣,在于民心士气!” “一个杰出的统帅,能令士卒效死,能令百姓归心。” “能令麾下诸将如臂使指,拧成一股绳!” “这才是最可怕的力量!” “诸葛亮,正是这等人物!” “其志不在小,其才足可祸乱天下!” “吾绝不能容其从容布置!” 他语气决绝,已然下定某种决心。 “必须趁其立足未稳,羽翼未丰之时,再予重击!” “吾要即刻上表大王,恳请允准,在这个冬天,再出兵北伐一次!” 一直沉默的邓艾此刻出列,拱手劝谏,言辞恳切: “太……太尉!三思啊!” “将士们方经苦战,虽……虽获小胜,然亦疲惫。” “且天寒地冻,行军艰难。” “此、此时再驱使他们远征,恐怨声载道,于军心不利啊!” 司马懿看了邓艾一眼,语气稍缓,却依旧坚定: “士载所虑,吾岂不知?” “然战机稍纵即逝!此次出兵,非为攻城略地,亦不求覆灭汉军。” 他走回案前,手指点向地图上的关中方向。 “我只带三万精兵,快进快出!” “战略目标,乃是袭扰!” “破坏诸葛亮可能开始的屯田举措,打击其刚刚接手的防务。” “震慑关中人心,让其无法安心经营!更重要的是——” 他手指猛地向东划去,“此举可极大地牵制齐军兵力与注意力。” “让陈登在江东不敢放手施为,为我大魏之盟友东吴,争取喘息之机。” “使其无法继续向东线增兵!此乃一举两得!” 邓艾、张翼等将见司马懿决心已定,且分析得条理清晰,便不再多言,齐声道: “末将等谨遵太尉号令!” 司马懿颔首,即刻命人研墨铺绢,他沉思片刻,便挥毫疾书。 向成都的魏王曹丕上书。 文中极力阐明诸葛亮出任雍凉总督的潜在巨大威胁,强调冬季再次出兵的必要性与紧迫性。 并详细阐述了以偏师牵制、策应东线的战略意图。 表章以快马送出,直驰成都。 成都,魏王宫。 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,如今却弥漫着一股浓重不散的药石苦涩之气。 混杂着某种甜腻到令人发闷的糖品余味。 内殿深处,锦帐低垂,魏王曹丕卧于榻上。 面容枯槁,眼窝深陷,往日的枭雄气概已被病魔消磨殆尽。 因长期过量食用糖品,消渴之症已深入膏肓。 四肢浮肿,伤口难愈,近日更是虚弱到难以自行起身。 一名内侍轻手轻脚入内,跪于榻前,低声道: “大王,太尉司马懿八百里加急奏章送至。” 曹丕眼皮微颤,缓缓睁开,声音嘶哑无力: “念……念与寡人听……” “是。” 内侍恭敬展开绢帛,高声诵读起来。 司马懿在奏章中详陈诸葛亮接任雍凉总督之潜在威胁,分析冬季再次出兵之必要。 并阐明以偏师牵制、策应东吴之战略意图。 曹丕静静听着,浑浊的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。 待内侍念毕,他喘息片刻,方缓缓道: “司马仲达……前番北伐,虽未竟全功。” “然亦大挫齐军,迁民实边,功不可没。” “今能不矜不伐,洞察先机,欲趁敌新帅未稳,再行北伐以固胜势。” “……老成谋国,深合孤意……准……准其所奏。” “……令其……便宜行事……” “是。” 内侍记下王命,却未即刻离去,似有迟疑。 曹丕瞥了他一眼: “还有……何事?” 内侍低声道: “大王,是否需召集群臣,共议此事?” “或请中书令……” “不必了……” 曹丕打断他,声音虽弱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 “军事……托付司马懿……” “寡人……放心……速去传令……” “遵命。” 内侍这才躬身退下,传令去了。 殿内重归寂静,只剩下曹丕粗重的喘息声。 他望着雕花的殿顶,目光空洞。 良久,对身旁另一心腹侍从道: “去……去传武德公来见寡人。” 不多时,一位少年在侍从引导下步入内殿。 他年约十五,身着常服,面容俊秀。 眉宇间却带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谨慎,举止礼仪一丝不苟。 正是曹丕之子曹叡。 他行至榻前,恭敬跪拜: “……儿臣叩见父王。” “不知父王召儿臣前来,有何教诲?” 曹丕挣扎着,在内侍搀扶下稍稍坐起一些。 看着眼前这个自幼好学、律己极严、身边只聚集品行端方之士的儿子,心中百感交集。 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,声音虚弱却尽量温和: “叡儿……今日天气尚可。” “寡人……忽想外出狩猎……你……陪寡人同去。” 曹叡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担忧。 他抬头看着父亲病弱的体态,诚恳劝谏道: “父王,如今正值隆冬,万物蛰伏,寒风凛冽。” “父王圣体欠安,岂宜轻动?” “狩猎之事,何不待来年春暖花开,父王康泰之后,再行前往?” 曹丕看着儿子关切而谨慎的模样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楚。 他何尝不知自己身体已是油尽灯枯? 他微微摇头,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与坚持: “寡人……现在便想去……” “就现在……” 他未明言的是,他心中澄澈如镜,自知大限将至。 恐怕……已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。 曹叡见父亲意决,不敢再强劝,只得低声道: “儿臣……遵命。” 于是, 魏王仪仗勉强排出,曹丕乘坐暖轿,曹叡骑马随行在侧。 在一队精锐护卫下,出了成都城,前往郊外猎苑。 冬日原野,一片枯黄,寒风刮过,更显肃杀。 曹丕强打精神,命人取来弓箭。 在侍从搀扶下,于一处高坡观望。 忽然,远处草丛微动,窜出一大一小两只鹿来。 似是母子,正在觅食。 曹丕眼睛微眯,深吸一口气。 用尽残余力气,张弓搭箭,瞄准那母鹿。 “嗖”的一声,箭矢歪斜却侥幸命中。 母鹿哀鸣一声,倒地挣扎。 “叡儿!” 曹丕喘着气,将弓递给身旁的曹叡。 指向那因母亲倒地而惊慌失措、徘徊哀鸣的小鹿。 “射……射那子鹿!” 曹叡接过弓箭,却并未依言瞄准。 他望着那无助哀鸣、不断用头蹭着母鹿尸体的小鹿,眼圈骤然红了。 他放下弓箭,转身对曹丕深深一揖,声音哽咽却清晰: “父王已诛其母,臣子不忍复杀其子!” “天地有好生之德,请父王恕罪!!” 说罢,竟忍不住落下泪来。 曹丕原本因儿子违命而微有愠怒。 然见其情真意切,悲悯之心发于至诚,绝非矫饰。 那点怒意顷刻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与惊奇。 他怔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,又看看那对悲戚的鹿。 良久,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,长叹一声。 在这一刻,他仿佛从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已遗失的某些东西。 也看到了一个仁德之君应有的模样。 国祚绵长,或许需要的并非仅仅是霸术与权谋…… 他虚弱地摆摆手: “罢了……罢了……回宫吧……” 经此一事,曹丕心中最后一点犹豫终于消散。 回宫之后, 他便暗中召见重臣,正式确立了立曹叡为继承人之心意。 冬日猎场那一幕,深深烙印在这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枭雄心中,也决定了大魏未来的走向。 与此同时,曹丕的口谕也已经传回了汉中。 魏王同意了司马懿第二次北伐的请求。 曹丕这个人的性格非常极端。 对人好时,非常好。 对人差时,非常差。 对于喜欢的人,恨不得当明珠一样捧在手心里。 对于厌恶的人,就是战功赫赫的亲叔叔都想杀。 曹丕自知时日无多,蜀魏还能走多远,他心里没数。 只想在余生里,多做些事。 司马懿除了得到口谕外,还有一道加封他为丞相的钧命。 他立于帐口, 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,寒风卷起他的披风。 他知道,与诸葛亮的较量,已然提前开始了。 这个冬天,注定不会平静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