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“纸坊一开,他们每年少收十万钱,自然心痛。” 笑声渐止,刘备凝视李翊,问道: “子玉是打算在灭吴之后,便推行科举?” “陛下圣明。” 李翊正色道,“灭吴之后,陛下威望如日中天。” “届时四海归一,万民归心,正是改革良机。” 他顿了顿,“且臣估算,再经两三年,纸本书籍可覆盖七成郡县。” “知识不再被世家垄断,科举方有实施基础。” 大力推广造纸术,使得书籍传播范围扩大。 便可以打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,为科举制奠定物质基础。 而灭吴之后,刘备也即将迎来新一轮的威望巅峰。 那也是国家凝聚力最强之时,将是最适合推行科举制的历史节点。 回宫路上,刘备隔着宫墙外,隐约都能听见太学屋檐处, 那里正传来学子诵读之声,清越悠扬。 “谋万世之基,功在千秋啊。” “有些事终究是朕需要陪你去做的。” 刘备眉头蹙起,他也能够意识到察举制的弊端,科举制的进步性。 但其面临的阻力,已经不是李翊一人能够承受的。 刘备也不相信自己的后继者,能够在这件事上对李翊提供多大的帮助。 为此,他必须趁着自己还有精力,尽可能再与李翊拼一把! 回到宫中时,更漏已报子时。 刘备踏着残雪回到宣室殿,灯台上的蜡烛已快要燃尽了。 “陛下,太子殿下已在偏殿等候多时了。” 小黄门跪在阶前轻声禀报。 刘备解下沾雪的大氅,眉头微蹙: “阿斗这么晚还候着?” 略一沉吟,“想必是有事,宣他进来。” 殿门开处,刘禅捧着一口陶锅小心翼翼迈过门槛。 他已经成年,面容敦厚。 此刻被寒气一激,鼻尖微微发红。 “儿臣拜见父皇。” 刘禅欲跪下行礼,却被锅子碍着动作,显得颇为笨拙。 刘备见状,嘴角不自觉扬起: “深更半夜的,抱个锅子做甚?” 刘禅将陶锅置于案上,揭开盖子,一股清冽的羊肉香气顿时溢满大殿。 “儿臣听闻父皇今日与相父去平津检阅水军,想必劳顿。” “想起父皇平日最爱清焖羊肉,特命庖人做了送来。” 刘备怔住了。 烛光下,那锅羊肉凝着一层乳白的油脂,葱段姜片半浮半沉。 他伸手触碰锅边——早已凉透了。 “你……怎知朕喜食此物?” 刘备声音有些发涩。 刘禅搓了搓手指,沉吟了片刻,才回道: “是儿臣……自己打听的。” “陛下,臣这就去热一热。” 侍从正要伸手端锅,却被刘备按住。 “不必了。” “大晚上的,大家都很劳累。” 刘备直接取箸夹肉,送入口中。 冷羊肉有些发硬,但嚼着嚼着,竟品出一丝甘甜。 “好!甚好!” 他连吃数块,仿佛这是世间至味。 刘禅眼中闪着欣喜的光,忽然道: “父皇,儿臣有一事相求。” “讲。” “河南尹上月奏报,颍川一带因征粮发生民变。” “儿臣想……想去巡视灾区。” 刘禅说完,紧张地看着父亲。 刘备放下竹箸,仔细端详儿子。 这个从小养尊处优,贪玩不进的富公子,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心思? “为何想去?” 刘备不动声色地问。 刘禅深吸一口气: “相父教导儿臣,为君者当知民间疾苦。” “今大军伐吴在即,若后方生乱,于国家社稷不利。” “善!” 刘备大喜过望,“难得你有此心。” “不过河南乱民虽已平息,但余波未平。” “朕让子龙带三百虎卫护你同行。” 刘禅大喜过望: “儿臣定当深入闾阎,体察民情!” “记住。” 刘备起身走到刘禅面前,为他整了整衣领。 “你父亲早年是织席贩履为生的,本就是白身起家。” “到了地方,莫要前呼后拥,要走到百姓中间去。” “儿臣谨记。” 刘禅郑重应下,又劝道:“夜已深了,父皇明日还要早朝,还请早些歇息吧。” 刘备摆了摆手,沉声道: “……朕再批几本奏章。” “你且回去准备,莫要耽搁,明日便出发。” 待刘禅退下,刘备重新坐回案前。 烛花爆了个响,他望向窗外—— 雪又下了起来,纷纷扬扬落在殿前那株老梅上。 刘备望着案几上半凉的羊肉汤,忽然抬头问身旁小黄门: “太子这两日,见过什么人?” 小黄门身子一颤,跪伏答道: “回陛下,太子殿下近日多与骑都尉秦朗、散骑侍郎何晏等公子游猎宴饮。” “亦或者在院中蹴鞠、投壶,未见过他人。” 刘备手指轻叩案几,发出沉闷的笃笃声。 “阿斗素来听话,却少决断,又好嬉游。” 他眼中精光一闪,“今夜忽献羊肉汤,请命巡县,岂非蹊跷?” 殿中静得可怕,连更漏滴水声都清晰可闻。 刘备突然拍案: “传太子近侍张顺!” 不多时,一个身着绿袍的年轻宦官战战兢兢入殿,额头抵地不敢抬起。 “汝日夜侍奉太子。” 刘备声音不怒自威,“可知今夜羊肉汤之事,是何人主意?” 张顺声音发颤: “此乃……太子殿下孝心所至……” “孝心?” 刘备喜怒不形于色,面上罩了一层寒霜。 “朕再问一次,是谁教太子的?” “何晏?还是秦朗?” “奴婢不知!奴婢真的不知啊!“张顺以头抢地,咚咚作响。 刘备缓缓起身,剑鞘点地: “欺君之罪,当诛三族。” “陛下饶命!陛下饶命!” 张顺崩溃大哭,“昨日……昨日太子确实单独见过李相爷……” 剑鞘顿在半空。 刘备瞳孔微缩,忙问: “何时?何处?” “申时三刻,在太子东宫的兰台……” “相爷当时屏退左右,谈了约莫半个时辰……” 张顺涕泪横流,“奴婢等在殿外,只隐约听见‘羊肉’、‘河南’等词。” “别的,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。” 刘备收剑入鞘,沉默如铁。 良久,方才启唇出声: “朕今夜召见你之事,不得对任何人提及,知道吗?” “若是泄露半句,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。” “奴婢明白!奴婢什么都没听见!” 张顺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退出殿外。 烛火忽明忽暗,映得刘备脸色阴晴不定。 小黄门见此,小心翼翼近前,问道: “陛下,这羊肉汤……还吃么?” 刘备凝视着汤面上凝结的油花,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。 “……拿下去罢。” 刘备疲惫地挥了挥手,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。 窗外风雪更急,一片梅花被吹落,黏在窗棂上,如凝固的血迹。 “你们也退下,朕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 “喏。” 一众侍从,全部应声而退。 待众人都走后,刘备望着窗外飞雪,忍不住幽幽叹道: “子玉啊子玉,你真是朕的结。” “可解亦不可结啊……” 刘备脸上五味杂陈。 他当然庆幸此生能够遇着李翊。 这是有时候他这位贤相,总是能适时地气他一下。 刘备必须得承认,李翊比自己聪明,他做的事一定是正确的。 但从不犯错的代价却是,这个人完全失去了人情味。 李翊性格太过强势了,他极强的控制欲不允许自己犯错,更不允许他这个君主犯错。 虽说古语云,“家有倔子不败家,国有烈臣不亡国。” 直到当了皇帝,刘备才渐渐理解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君王都宠信阿谀谄媚之臣了。 刘备一点私欲都不能有,因为李翊一定会站出来阻止。 说你这样做不对,那样做不好。 以前没当皇帝时还好,当了皇帝后,李翊的谏言便越来越多。 因为他觉得皇帝是天子,必须为天下人做出表率。 刘备也确实佩服李翊,这个人真的相当自律,丝毫不为感情所累。 可你…… 有时候,刘备真的想告诉李翊一声。 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完全不追求物质基础的享受。 人奋斗大半辈子,如果不去享受一些东西,那这辈子不是太累了吗? 李翊严于律己,宽以待人。 但他的“宽”,却唯独不在自己身上。 “……子玉啊,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。” “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?” 刘备伸手接住细雪,叹了口气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