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刘禅揉着惺忪睡眼,便被李治拽着衣袖拖进了蒸料房。 湿热的水汽混着腐木味扑面而来,他猛地打了个喷嚏。 “拿着。” 李治塞给他一根包浆的木杵,指向前方石臼,“今日要舂完这筐楮皮。” 刘禅探头一看,石臼里泡着的树皮还带着青苔。 他撇撇嘴: “表兄何必当真?父皇让我们来体验民生,又没说真要干活。” 说着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,“尝尝,东厨见新制的蜜渍梅子。” 李治头也不抬地继续捶打楮皮,并不理会他。 “巳时前舂不完,午饭就别想了。” “你!” 刘禅见李治驳斥自己的好意,正要发作,忽听得身后一声暴喝: “两个小崽子嘀咕什么!” 转头见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步走来,腰间皮鞭随着步伐啪啪作响。 刘禅不以为意,反倒扬起下巴: “本” 话到嘴边突然想起父皇叮嘱,乃硬生生改口,“我们正在干活。” 监工眯眼打量二人,突然一把夺过刘禅手中的油纸包。 “偷带零嘴?” 话落,他将梅子尽数倒入口中,嚼得汁水四溅。 “今日加舂五斤料!” “你敢!”刘禅涨红了脸。 在宫中,东厨的糕点他吃半块扔半块,何曾受过这等气? 被人生生抢夺。 平日宫里的人对他都是低声下气,小心翼翼,生怕说错话。 何曾被人如此吆五喝六过? “啪!” 皮鞭抽在青石板上,火星子溅到刘禅脚边。 此时无声胜有声,这声鞭响便是那监工的警告。 李治急忙按住他肩膀,低声道: “忍忍。” 刘禅强忍怒意,老老实实回到了岗位上。 整个上午,刘禅的虎口渐渐磨出血泡。 楮皮的纤维混着碱水,将伤口蜇得生疼。 他偷眼去看李治,却发现表兄的掌心早已结满厚茧。 刘禅见此大惊,心道表兄这段时间是经历了什么,手才会变成这样! 这简直比他身边的下人都要惨。 “表兄,你这是……?” “嘘,安心做工。” 李治示意刘禅闭嘴,安心工作。 一开始时,李治也曾因工作量太大受不了,一度想要回相府。 但李翊坚决不许他回去。 李治只能强行忍耐,随着时间推移。 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工作。 午时梆子响起,刘禅累得瘫坐在草垛上,捧着发颤的双手直抽气。 李治默默递来半块粗饼,他甫一接过,顿时皱眉: “此饼粗粝不能下咽,如何食得?” 李治则不管三七二十一,大块朵颐起来,一边吃一边说道: “若是不食,便要饿死。” 刘禅闻言,眉头紧皱。 又看了眼粗饼,肚子顿时咕咕的叫了起来。 到底还是忍不住,将粗饼放在嘴里咀嚼了起来。 饼尚未吃完,忽听得监工在晒场那边叫骂: “喂!那新来的!” “谁准你歇息了?去搬浆桶。” 刘禅装作没听见,自顾自啃起粗饼。 不料眼前一黑,整个人被揪着领子提了起来。 “反了你了!” 监工满嘴酒气喷在他脸上,“今日不把你收拾服帖,乃公跟你姓!” “放肆!我乃……” “乃什么乃?” 监工抡圆了胳膊,“你一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,也敢称乃公乎!” 言罢,“啪”的一鞭抽在他背上。 衣褐应声裂开,露出道血红鞭痕。 刘禅疼得眼前发黑,耳边嗡嗡作响。 恍惚间看见李治扑过来挡在身前,第二鞭结结实实抽在了表兄背上。 “请息怒!” 李治忍着疼赔笑,“我这兄弟初来不懂规矩.” “哼!” 监工一脚踹翻浆桶,白浆泼了二人满身。 “记住,没有下次了!” 刘禅狼狈不已,李治则闭上眼睛,静静地将脸上的白浆擦干净。 暮色渐沉,刘禅蜷缩在通铺角落。 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,耳边是其他童工此起彼伏的鼾声。 月光透过破窗,照见他掌心血痕中嵌着的楮皮纤维。 李治悄悄挪过来,递上半碗伤药: “敷上吧,明日还要晒纸。” 刘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: “表兄手上的茧.” “三个月前,我也跟你一样。” 李治轻声道,“第一日就哭着想回府。” “后来呢?” “父亲说,要么留下,要么去岭南戍边。” “唔!相父对你可真狠。” 刘禅吓得腿一哆嗦,“要是父皇也这般待我,真不知我该怎么办。” “行了,说再多也无用,快睡罢。” “明日还要早起做工呢。” 李治撂下一句话后,自己却不曾睡。 而是盘坐在角落,就着油灯修补明日要用的竹帘。 刘禅可没李治那精力,倒头便要睡。 可在宫里睡的那都是上好的床榻。 在这茅草铺上,刘禅是辗转难眠。 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,稍一翻身就牵扯得倒抽冷气。 月光透过窗棂,照见李治的背影。 他背上也有一道鞭伤,却是因为自己挨的。 “表兄……”刘禅声音发哑,“你难道就不疼吗?” 李治并不回头,只是澹澹说道: “疼,但帘子破了不补,明日晒纸就会漏浆。” “那个监工……” 刘禅忍不住问,“为何敢这般欺辱我们?” “因为他掌着记工簿。” 李治咬断线头,“他说谁偷懒,谁就领不到饷钱。” 刘禅攥紧草席,“有权力便能肆意妄为?“ 油灯“噼啪”爆了个灯花。 李治终于抬头,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。 “三日前,有个童工被蒸锅烫伤。” “监工准他歇息,还给了伤药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权力像把刀。” 李治摩挲着竹帘的毛边,“能砍人,也能削出趁手的犁杖。” 权力既可以随便欺负人,也可以去保护别人不受欺负。 关键看你怎么运用。 夜风穿堂而过,带着楮皮发酵的酸味。 刘禅突然想起去年冬至时,自己随口抱怨句“鱼子羹太淡”,次日东厨就换了三十余人。 “原来我早就在用权……”他喃喃道。 李治突然掀开衣襟,露出腰间淤青。 “这是初来时偷懒挨的板子。” 又指向墙角水缸,“那日我打翻浆桶,王翁偷偷帮我重舂了一臼。” 他声音低下去,“父亲说得对,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公道。” 月光流转,照见李治眼角水光。 刘禅这才发现,表兄身上那种年少气盛的锋芒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静的力量。 “若能回到相府……” 李治突然说,“我定要给父亲他老人家磕头认错。” “从前我笑他处事圆滑,不够正直。” “却不知他肩上担着多少人的性命。” 远处传来梆子声。 刘禅望着表兄映在墙上的剪影,恍惚看见了个陌生又熟悉的人。 那个曾为阿若与巡城尉据理力争的少年,如今学会了在规则里周旋。 那个敢与李翊辩论正义黑白的的愣头青,终于懂得了权力是双刃的。 “表兄,你回到相府后,就不想找那监工报仇吗?” 刘禅声音里带着些不甘。 即使善良如他,也忘不了今日之辱。 李治正在修补竹帘的手指微微一顿。 昏黄的灯光下,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深邃。 “找谁报仇?”他轻声反问。 “当然是白天那个抽我们鞭子的监工!” 刘禅撑起身子,眼中燃着怒火。 “等本太子回到东宫,定要让他也尝尝鞭子的滋味。” 李治放下手中的竹帘,转头看向刘禅。 月光从破败的窗棂间洒落,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。 “你以为天下只有这一个监工吗?”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。 刘禅愣住了。 “因为我父亲是首相,你是太子,我们自然能找那个监工报仇。” 李治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背上的鞭痕。 “可如果我们不是呢?你难道要把天下所有的监工都杀光?” 草棚外传来守夜人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又渐渐远去。 刘禅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。 “那……难道就这么算了?” 李治重新拿起竹帘,针线在指间灵活地穿梭。 “我们真正要做的,是运用好手中的权力。” 他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千钧。 “让这天下少几个仗势欺人的监工,多几个像王翁那样愿意帮人舂料的老人。” 刘禅怔怔地望着表兄。 月光下,李治的轮廓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边。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,如今眼中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稳。 有那么一瞬,刘禅仿佛在表兄脸上看到了相父的影子。 至少有那么点儿像了……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 李治吹灭了油灯,轻声道: “睡吧,明日还要早起晒纸。” 夜风穿堂而过,带着楮皮发酵的酸味。 刘禅望着窗外的残月,忽然想起昨日在宫中,自己还因膳房做的杏酪不合口味而摔了碗。 一滴泪砸在草席上,很快被吸干了。 ……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