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这些未经训练、心怀怨愤的农夫,上了战场只能是送死。 甚至可能冲乱本已脆弱的阵型。 而新兵们则瑟缩在一起,抱在一处,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恐惧。 对将他们拉离家园的将帅充满恨意。 “这打的什么仗……” 深夜,营寨角落,有低低的呜咽与抱怨。 “家中老母病重,孩儿尚幼,却被拉来此地送死……” “听闻那汉帅陈元龙用兵如神,铁索都烧断了,我们拿着这烧火棍,如何抵挡?” “还不是上面那……” 声音压得更低,充满了怨毒,“若非他胡来,岂有今日之祸!” 谣言、恐惧、怨恨如同瘟疫在营中蔓延。 逃兵日渐增多,虽抓住便即斩首示众,亦无法遏制。 军官弹压愈狠,底下暗流愈汹涌。 长江滚滚,依旧奔流。 但曾经雄视江北的吴军水陆壁垒,如今只剩下一具被强行填充了哀兵怨卒的空壳。 在汉军虎视之下,风雨飘摇。 朱然巡营时, 望着那些面无人色、目光呆滞的新卒,以及老兵脸上那麻木的绝望。 只能是深深地叹息,对身旁丁奉说道: “军心至此,纵有孙、吴复生,亦难回天矣。” “江东元气,真真伤在这一纸征令之下……” 丁奉默然,手握刀柄,指节发白。 只望着江北汉营连绵的灯火, 那灯火,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,都要迫近。 …… 建业,吴王宫。 秋意已深,殿外的梧桐叶落尽了最后一丝繁华,只剩下枯枝嶙峋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。 孙权高踞王座之上,往日顾盼生威的碧目此刻却深陷于眼窝之中,紧握着案角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。 那一道道从前线驰回的败报,如同冰冷的铁锥,一字字钉入他的心神—— 铁索焚毁,水师丧尽. 贺齐、吕范等大将殁于王事,汉军已在南岸立稳脚跟…… 每一个字都在抽空他全身的力气,更撕扯着他那不容触犯的权威与自尊。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,一人整肃衣冠,稳步出列. 正是丞相顾雍。 他面容清癯,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决绝的悲愤。 他深深一揖,声音沉痛而清晰,打破了殿内的死寂。 “大王!前线丧师辱国,非天时不助,实乃人谋不臧!” “孙韶年少轻躁,不谙兵事。” “徒以宗室之身,妄逞铁锁横江之奇谈,致有今日之祸!” “其才不堪主帅之任,昭然若揭!” “臣,恳请大王速做决断。” “罢孙韶之职,重新起用陆伯言。” “以陆逊之才望,或可收拾残局,稳定军心民心啊,大王!!” 此言一出,如同巨石投入死水。 重新启用陆逊,便是直指孙权先前罢黜陆逊、任用孙韶之举大错特错。 话音未落,一人已闪身而出,正是中书郎吕壹。 他面白无须,眼神锐利如刀,尖声斥道: “顾相!此言何意?” “孙韶将军乃大王亲命,代天巡狩,总督军事!” “汝言其不堪,岂非暗指大王用人不明,洞察有失?” “此乃是对王的大不敬!” 这顶帽子扣得极大,直戳孙权痛处。 孙权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,嘴唇紧抿。 目光阴沉地扫过顾雍,却并未立刻发作。 只是默然不语,那沉默本身便是一种压力。 吕壹见孙权未斥责自己,气焰更盛。 转向孙权,语气转为一种为其分忧的恳切。 “大王明鉴!” “齐帅陈登狡诈,拥兵二十万,势大难制。” “此乃国势之差,非战之罪也!” “前线战报历历,孙韶将军自接任以来,夙夜匪懈。” “临阵之际,亦亲冒矢石,奋勇抵抗。” “奈何国力悬殊,终致失利。” “岂可因一时之败,便全然归咎于主将,更质疑大王圣断?” 吕壹的意思也很明确。 汉军本来就势力庞大,整体实力远比吴军要强。 前线战报也写得很清楚了,孙韶将军确实是奋勇抵抗汉军进攻了。 之所以没能打赢,仅仅是因为双方国力差距巨大而已。 而不是因为大王您用人失误。 孙权闻言,似为自己找到了台阶,喃喃自语,仿佛自我安慰: “唔……吕卿所言……亦不无道理。” “齐强我弱,非韶一人之过也。” 顾雍见孙权竟被如此混淆视听,痛心疾首,再次高声奏道: “大王!即便战败有国力之因。” “然孙韶战败之后,不思稳军安民,反矫王命,行暴政于江东!” “强行征丁,三丁抽二,五丁抽三。” “闾里为之空,田畴为之荒。” “怨声载道,哭声盈野!” “此非御敌,实乃自毁干城!” “若不断然制止,恐外患未平,内变先起!” “届时国将不国啊,大王!!” 吕壹早已备好说辞,立刻冷笑反驳道: “顾相真是居庙堂之高,不闻前线之急!” “我且问你,我军主力尽丧,江防空虚。” “若不紧急征募新兵,以何阻挡齐军铁蹄?” “莫非以丞相之口舌乎?” “新兵孱弱,若不以数量弥补,又如何堪用?” “孙将军所为,虽有僭越之嫌,然皆是为国家存亡计,为大王社稷虑!” “非常之时,行非常之法!” “若事事皆要请示大王,往复商议,贻误战机。” “致使齐军长驱直入,这滔天大罪,顾相可能承担?!” 他句句紧扣“为国”、“为君”,将孙韶的暴行粉饰成不得已而为之的忠勇。 孙权听着,自觉吕壹之语更顺耳,更能维护他的颜面,缓缓点头: “吕卿所言,切中时弊……形势危急,确需权宜。” “……韶之所为,虽过激,其心……或亦可谅……” “大王——!” 顾雍见孙权竟如此昏聩,只听谗言,不纳忠谏。 一股热血直冲顶门,积压的愤懑、失望、对江东未来的绝望瞬间爆发出来。 他不敢相信,当年意气风发的江东之主,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! 此刻,顾雍忘却了君臣礼仪,猛地抬头。 伸手指向王座,苍老的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。 声音凄厉,字字泣血: “昏君!无道昏君啊!” “信佞臣,远贤良。” “纵容宗室,祸国殃民!” “今日之败,非天灾,实人祸!” “皆因汝忠奸不分,赏罚不明!” “如此下去,江东三世基业,必毁于汝手!” “汝有何面目见先主于地下?!” “有何面目对江东百万涂炭生灵?!” 这一声“昏君”,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。 所有大臣骇得面无人色,扑通跪倒一片。 孙权被这突如其来的当面斥骂惊得愣住,随即无边的暴怒如同火山般喷发! 他猛地站起,脸色由青转紫,额上青筋暴跳。 抓起案上地茶盏狠狠砸在地上,碎片四溅! “狂悖老奴!安敢如此辱骂于孤!!” 他声音嘶哑,充满了杀意。 “来人!将顾雍拖出去!” “斩了!立斩!” 殿前武士如狼似虎上前便要拿人。 “大王息怒!” 张昭、虞翻等老臣魂飞魄散,连忙膝行上前。 死死抱住孙权的衣袍下摆,叩头不止。 “大王!顾雍狂言,罪该万死!” “然其乃三世老臣,历任辅政。” “若因直谏而诛,恐寒天下之心,损大王仁德之名啊大王!” “是啊大王!顾相只是一时激愤,口不择言。” “念其多年劳苦,乞饶其死罪!” 群臣纷纷叩首哀求,殿内哭求声响成一片。 孙权胸膛剧烈起伏,眼中杀意翻腾,但残存的理智与群臣的苦劝终究让他未能立刻下达处决的命令。 正如诸大臣所言,顾雍不仅仅是老臣,德高望重。 其更是江东顶级大族。 倘若真把他杀了,孙权才是真正要被架在火上烤,骑虎难下。 只不过,适才顾雍撕破脸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辱骂他。 如果他孙权被做出要“杀”他的样子,那他这个吴王也别当了。 所以群臣们出面跪地求情,其实也是间接地给了孙权一个台阶下。 他死死盯着被武士按住、却依旧挺直脊梁、满面悲愤不屈的顾雍。 半晌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 “好……好……” “不杀……孤不杀你……” 他猛地一挥手,仿佛要挥去这极大的羞辱。 “剥去其冠带!罢黜其丞相之位!” “逐出建业!永不叙用!滚!” 顾雍被粗暴地褪去官袍,摘掉进贤冠,花白的头发散乱下来。 他仰天大笑,笑声苍凉而悲怆,不再看那御座上的君王一眼、 踉跄着,却依旧保持着最后的尊严,一步步走出了这座他曾呕心沥血辅佐的宫殿。 回到故乡后,顾雍便一病不起,药石无医。 忧愤交加,国事糜烂。 君昏臣佞,一切的理想与坚持都已崩塌。 当然,也有阴谋论者认为。 顾雍这也是想找一个避祸的机会。 毕竟随着前线吴军将士的溃败,汉军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。 顾雍此举,不仅仅跟孙权划清了界限。 还来了一场“真人秀”,立住了自己诤臣的人设。 将来汉军一统江南,需要本地望族的支持来巩固统治。 那便是他重新出山的机会。 当然,这一切也都成了世人的臆测。 自此, 吴宫殿堂之上,再也听不见那般逆耳忠言。 吕壹之辈气焰更炽,而群臣皆缄口自保,噤若寒蝉。 君臣离心,上下相疑。 那层深刻的裂痕,如同江东基业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。 在汉军压境的巨大阴影下,无声地溃烂。 江东的天空,阴霾密布,再无晴日。 ……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