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章武二年,秋末。 益州,成都。 夜色沉沉,魏王府西厢的烛火却仍亮着。 司马懿伏案疾书,竹简堆迭如山。 墨迹未干的绢帛上密密麻麻列着屯田、织锦、税赋之数。 窗外梆子已敲过三更,他却浑然不觉,唯有一双鹰目在灯下泛着冷光。 忽然,房门“吱呀”一声轻响。 司马朗披衣而入,手中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黍粥。 “仲达,已是子时了。” 司马朗将粥放在案角,叹息道: “自入蜀以来,你每日寅时起、三更眠。” “这般拼命,身子如何吃得消?” 司马懿头也不抬,笔锋在竹简上沙沙作响。 “兄长不必忧心。” 司马朗皱眉,伸手按住竹简,沉声: “昔日在河内时,你常言‘大事当徐徐图之’。” “如今却似换了个人,连用饭都草草了事——” “河内?” 司马懿猛地掷笔,墨汁溅在袖上如血点斑斑。 他抬头时,眼中竟有血丝密布,嘶声吼道: “我司马氏四百年簪缨世族,自高阳氏以降,何曾受过这般奇耻大辱?” “李翊狗贼屠我司马氏满门之时,可曾想过‘徐徐’二字?” 他声音嘶哑,手指深深掐入案木,“他的刀可快得很呐!” “叔父、三弟、四弟、幼弟……连襁褓中的侄儿都……” 话到嘴边,司马懿已是泣不成声。 四百年的望族,一夜之间从历史上抹去。 偏偏还断在司马懿这代人手中。 这对于司马懿而言不单单是奇耻大辱那么简单,那是死后都无颜下黄泉见列祖列宗的! 所以,司马懿早就已经死了。 自司马氏灭亡于他手时,他的心便彻底死了。 眼下的他,万念俱灰,只剩下一个念头—— 报仇!报仇!还是报仇! 益州虽有天府之富,但相较于大汉到底是国小。 司马懿如此夙兴夜寐的工作,就是为了让他的国家变得更强大。 只有魏国强大了,将来的某一天,他才有机会找李翊复仇。 当然了,还有另外一个原因。 那就是相较于兄长司马朗倍受曹操喜爱重用,司马懿本人是不怎么受曹操待见的。 为此,司马懿只能更加努力的工作,希望能够向曹操证明自己。 如果不依附曹操,那普天之下已无任何一个人能助他复仇了。 不然的话,是靠江东孙权,亦或者西凉韩遂? 他们显然都不是成事之辈,唯有依附曹公,还有一丝希望。 司马朗见弟弟指节发白,忙按住他肩膀,柔声宽慰道: “仲达,冷静!” “如今齐国强大,报仇不是一日可成。” 微微一顿,又接着补充道,“当然,此仇必报!” “但在那之前,仲达也需养好身子。” “如日损身体,何以做伍子胥?” 司马懿笑道: “兄长既以伍子胥为例,其过韶关能够一夜白头。” “今我司马懿宵衣旰食,又岂会不如古人?” 话落,司马懿又深吸一口气,犹豫一下,还是放下了笔毫。 “不过,兄长所言极是。” “报仇之事,急不得。” 他起身踱至窗前,望着院中一株老梅,枝干虬结如龙: “若非魏王在汉中之战果决狠厉,驱蜀民死守阳平关。” “又在中原大战时焚毁河南,使刘备不得不耗费钱粮赈济灾民……”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,“焉有今日蜀魏之根基乎?” 有汉中在,考虑到蜀道的艰险,齐人短时间内是不会攻打蜀地的。 而且曹操当年果断焚毁河南良田,迁徙民众。 使得刘备打赢中原之战后,也得到了一块巨大的流血伤口。 他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来整顿河南。 光是恢复河南的生产力就还需要好几年时间。 而要完全恢复至战前水平,以古代的生产效率与人口繁殖速度。 没个十年时间是不可能的。 所以,刘备几年内就不会轻易对蜀地用兵了。 司马朗眉头微皱: “仲达,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推崇魏王。” “此一时,彼一时也。” 司马懿转过身去,烛光在他眸中跳动。 “成大事者,当如魏王般杀伐果断。” “昔日我司马氏就是太过持重,才会……” 他话音一顿,袖中拳头攥得发白。 司马朗叹息: “魏王虽雄才大略,却始终未授你兵权。” “然我诸兄弟之中,唯有仲达你最能用兵。” 当然,现在我们也没几个兄弟就是了。 “无妨。” 司马懿淡淡的说道: “因我与世子交好,魏王难免猜疑。” “但如今魏王既立了丕公子为世子……” 他忽然压低声音,回头看向大哥,“来日方长。” 窗外一阵风过,梅枝“咔”地折断一截。 司马懿随手拾起断枝把玩。 “蜀地虽得数年太平,却不可松散懈怠。” “刘备毕竟有李贼为辅,此人虽然可恨,但确实天纵奇才。” “如今其出任了内阁首相,总揽全国军政,再无一丝顾虑。” “真可谓是鸟上青天,鱼入大海,不受羁绊矣。” “我担心以李贼之天纵奇才,有他辅佐,刘备用不了三五载便能整顿好河南。” “届时齐人便有余力西顾了!” “这……仲达是否过于高看了那李翊?” 司马朗忍不住发问。 “此人虽然奇才,但毕竟不是神仙。” “一方之地的发展,那都是需经年累月的。” “李翊再是经纬大才,总不能违逆天道罢?” 司马懿苦笑一声,叹道: “兄长你难道忘了?” “李翊狗贼可是能够让幽州这种苦寒之地,实现自给自足的人。” “这可是两汉四百年来,都未曾做到的事。” “再有其所制之曲辕犁、木牛流马都是改善民生的利器。” “在这个人身上,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。” “我们要面对的,是一个极其可怕、强大的对手。” 司马朗陷入了沉默。 他凝视着弟弟消瘦的面容,终是开口: “既如此,仲达已知时局暂安,此后当作何打算?” 司马懿指尖轻敲案几,目光沉冷如渊: “当趁此天赐良机,励精图治,强我大魏。” 他取出一匹蜀锦出来,交给司马朗看。 “兄长且看,蜀地生产的锦缎,质地远胜他郡。” “刘璋在时,却不能用。” “以弟观之,此物价比黄金。” “若能够广设锦官,岁入可增百万钱。” “明日,吾便上表魏王,请扩建织坊。” 司马朗长叹一声: “我河内司马氏,如今唯剩你我二人……” 他伸手按住弟弟青筋凸起的手背。 “然只要血脉尚存,复兴可期。” “仲达,切莫太过劳神。” “兄长宽心。” 司马懿垂眸掩去眼中寒光,语气却温和似水,“弟自有分寸。” 次日,魏王宫。 铜雀灯影摇曳,曹操斜倚王座,指尖捻着一枚新铸的“景元钱”。 铜色青亮,轮廓分明。 他将钱币弹向案几,“叮”的一声脆响回荡殿中。 “刘备新铸此景元钱,一钱当十钱。” “在全国各地发行,最近也是有蜀人在国中交易,孤才得知此事。” “正好,如今蜀地亦缺铜矿。” “公等以为,此景元钱法,是否可以用在蜀地?” 阶下刘巴拱手出列: “大王,臣观刘备以新钱易旧币,百姓苦其兑换之苛。” “今我蜀魏亦当铸新钱,可倍之。” “以一钱当百钱,以解铜荒。” 治中从事彭恙急忙谏道: “诶!不可!” “昔董卓铸小钱,致谷一斛至钱数百万。” “若行此策,恐民怨沸腾!” 曹操未语,他也担心此事,但又很想做成此事。 因为刘备发行景元钱,是为了重整国家经济。 此前汉朝遭逢乱世,又经历董卓的小钱蹂躏,货币系统相当混乱。 凭心而论,曹操也是想重新整塑一下蜀地的经济的。 但也的确担心会惹出一系列的民怨起来。 毕竟蜀地百姓可不是河南百姓那样,可以随便放弃的。 第(1/3)页